四荒远野
故乡松竹老,阻归程。

【lof名不是笔名】,id周道缺/周行。本体wb刷日常中。咸鱼学术狗。角色中心杂食爱好者。
一个子博。试验田,各类文章杂乱堆放中。
 

《【外乡人日记/林张】梦魇手札(7)》

鱿鱼翻车现场。


7. 徽章


他恨张凉。他应该开枪打爆他的头,为什么不?面朝对方,林梆的手指收紧又松开。火药桶猎人的神态看上去松垮垮的,谁知道他正在心中冲那些歇斯底里的念头咆哮着,让它们彼此撕咬。他以为自己会说些什么,比如张凉是怎么令他成为一个笑话,张凉是怎么骗了他,把那些混账事丢在他头上,接着像一个懦夫那样逃走。

(可他真的那么恨他吗?……)

那枚徽章。一枚簇新的锯齿猎人徽章正在对方胸口摇晃着。它甚至没染上一点点血污。

林梆想起了被他留在旧亚楠的那个盒子,他的收藏。当时张凉躺在大堂棚顶的木架上,手指扣着自杀时用的火枪,安静温顺得像一块待宰的肉,在林梆痛骂他时甚至没有开口为自己反驳一个字。火药桶猎人最初的指导者正侧着头,帽子盖住了半张脸,原本残旧却干净的猎人徽章滑出领口,浸没在一片血泊里。当林梆蹲下身,便在侧面看见一只茫然地睁着的眼,丧失心智的视线指向大厅顶端牵系的铁索,于是前者向张凉还在微微抽搐的靴尖投去一瞥,摘下他的帽子。

血和脑浆正不断从他的导师被震碎的头骨中涌出来,从开裂的眼角边流淌出来。他死得一团糟。野兽们本该前来大快朵颐,但这里着实太高,它们只能在地面上徒劳地徘徊。于是林梆全看见了,这就是张凉留给他的,张凉就把这样的现场留给他的弟子和朋友。

他试着扛起那尸体,却根本没法让它显得更完整些。于是他把尸体放了回去,只拿走了斑驳发黑的徽章。

血污渗入他的掌心。

事后想来,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而在那一瞬间,奇异的感受混杂在怒火中,被猎人发热的头脑所忽略。

它原本是特别的。直到后来林梆有了一大盒这些玩意,因为他曾经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懦夫。

他曾嘲笑过张凉,还没自杀的那个,或者已经自杀的那些。他也曾从数十具尸体上拾起相同的,发黑的徽章,尽管毫无意义。他无数次想过要把这堆垃圾冲进马桶里,至少不要再增加新的负担,但他没有。林梆的视线落在对面狼狈的猎人身上,被野兽切割刀撕开的外套敞着口,乱糟糟的布条下胸膛起伏着,令那枚挂坠的折光处一闪一闪。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留下的并不是这个。

“那么你就是我这次的盟友。我是张凉,是一个外乡人。”那个新手猎人,张凉正朝他走来,用单手笨拙地解开面罩,露出脏兮兮的同一张面孔,看向林梆的眼神既感激又紧张,还是那枚眼熟的召唤铃,它在他腰间左右摇晃着,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多谢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帮了大忙了。请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将不会承认,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


-

张凉在逃跑。他拖着崩裂的锯肉刀和断腿,披着残破不堪的外套,在罗姆前没命逃跑。湖水溅起来打湿了他的帽子,星光在他背后穷追不舍。他跌撞地躲避陨石,摔到水里,爬起来继续跑,背后的伤在湖面上拖过一道长长的血河。骨头断裂,血肉洞穿的动静在林梆耳中炸响。

巨大的上位者缓慢地移动着,不紧不慢地爬向张凉。而它的眷属们正在追捕他,那些从天而降的蜘蛛不断砸落在他周围。张凉回头看了它一眼,跳起来又被击落。陨石砸上他的后背。现在林梆知道了脊骨被扭曲成几段会是什么样。他妈的混账,你怎么敢??他咳嗽着,面孔浸在湖里,像一条喘不过气的鱼那样在水下张开嘴,吐出混着内脏碎片的浓血,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枪。最后猎人还是撑起肩膀,将水银子弹装填进去。

背后的星光越来越来亮,越来越亮,罗姆庞大的阴影渐渐笼罩向他。

枪口指向自己的头。

林梆知道他醒来就会忘了这个。一场梦,一个或许出现过的场景,或许没有。在触碰到那枚沾血的徽章后他会接连不断地梦见这些,那些陌生的过去,然后再忘记他们的故事——那些张凉,那些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他想。但这一刻他依旧无法移开视线,在这个噩梦中他的念头嘶吼着冲张凉伸出手……

不不不不不——停手,你这狗娘养的!!

张凉将帽子粗暴地扣在头上,压低了参差不齐的黑色发茬。这一次的梦从属于林梆的回忆:这一个张凉没有穿外套,挺括的雪白衬衫裹着精悍的手臂,袖扣尚未解开,领巾也好好地系在原地。这穷讲究的老东西,这体面人看上去像要出门,在醒来之前林梆尚能饶有兴趣地想着。但张凉在屋里踱步时却未抖擞精神,和往日同样,他的老师慢吞吞地打转,像个困倦的野兽,一个老迈的囚徒,在打盹的间歇那样无精打采地眨着眼。比起茶,或许张凉更需要的是一个装着温水的搪瓷杯和一张藤椅,林梆的思绪中不止一次跑出这滑稽的念头。绣着暗纹的帽檐将老家伙的神情藏起来了,只有一双兽化者般暗黄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动。他假装没想到这会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死了……”

他在开玩笑吗?林梆瞪着他的老师。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而那遗憾不舍的目光像夜晚划过一道闪电。或许又是个幻觉。年长猎人暮气沉沉的昏黄色眼睛倒映着亚楠的斜阳,每一次眨动都像一次过于缓慢的落日。或许这时候林梆该应景地笑几声,为了未老先衰的张凉失败的幽默感,为了尊师重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的老师有气无力地说道,找了张椅子坐了,把视线藏在低垂的眼帘下,“忘了它吧。”

所以就是这样。语焉不详的家伙,每句话都说得畏畏缩缩。林梆一度怀疑过他的老师的年龄,很可能血疗在他这里揠苗助长,又或许只是血疗令他显得年轻。

“趁着值勤的人走出不远,我们去街上转转?”他提议道。他的老师迅速地摇头,看起来打定主意窝在那张椅子上。张凉强得离谱,送葬之刃在他手上再现了传说中第一猎人的风采,但他的这个习惯却令许多猎人腹诽不已。至于林梆,他当然还是得出门。年轻的猎人轻快地跳下桌子,绕开堆放的脏衣服。他总不能让老师和自己一起饿死在这里。

临走时林梆忍不住丢下一句:“你可真是走运,才能收下我这个徒弟。”

而他是多么不幸才会遇见这一位老师。在醒来后他久久地看着手心里那枚因为浸血而发黑的猎人徽章。太多梦境,太多次他在梦里发出诅咒,又有太多次他沉浸其中,任凭一个可能未曾发生过的故事将自己捕获了。而那些张凉,那些在他的生命中成为了同伴,作为导师、作为挚友的人,却一再用死亡从故事中逃走。

懦夫,他想,攥紧了手中的徽章。总有一天他会把这句话扔在张凉脸上。

-

那年轻的,活生生的张凉困惑地望着他,为着他生硬的神情而有些畏缩。

“你可以叫我林。”

他最终说道。

-

还是张凉。一个穿着教会白衣,看上去没那么憔悴的张凉,面对房门坐在桌后,凝视着那把搁在笔记本旁边的上了膛的火枪。当火药桶猎人破门而入时,他猛然抬起枪口指向林梆,眼神发怔,却迟迟扣不下扳机。这就是被受诅咒的太阳所笼罩之后的林梆先前没能看到的,一个活着的张凉,坐在一个被噩梦封锁起来的地方。狭小的房间被火烧成了空壳,到处都是焦黑松脆的事物。烛台是新的,张凉刚将它重新点上。昏黄的光笼罩着他们两个,在一瞬间林梆想起了亚楠的夕阳,垂垂老朽,但是温暖的暗淡光芒。有多久他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温度了?

死寂统治了这里。林梆打量着周围,他根本没在意那个指着他的枪口。档案室。好家伙,这死宅终于找到了适合他蹲着不动弹的地方,不是么?

“你是怎么过来的?”迅速地放下枪,张凉试图挑起一个话头,语气更像询问,而不是质疑。现在他端坐着,手枪好好地摆在案上,林梆明白它原本会指向哪里。

当然是走进来的。林梆试图说一个笑话,最后只是费力地耸了耸肩。他在这一日被困了足够久的时间。无数次绝望的尝试,在绝望中保持了理智的原因或许仅是他早早习惯了无能为力的苦涩。没人能绕过路德维希,假如他还在那里。但林梆的确走进来了,在老猎人被诅咒而反复循环的这一日交替的夹缝,在火药桶猎人试图保护的市民完全兽化之后,在他们再次变得正常前,他从绝望的循环剧本中走出来并看到了又一个张凉。

太多秘密,他想着,冰冷的讽意和熊熊怒火在心底酝酿着。太多秘密,尽管都是些零碎的线索。

可是瞧瞧他现在看见了什么?

林梆认为他会阴阳怪气地说些好久不见之类的屁话。他会冲这个张凉咆哮,为什么不消失得更彻底一点。鉴于他混账地冒充救世主在无知青少年面前从天而降,又在某天选择死得像条野狗。但张凉还能做得更过头,他还能接着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又一次举起那把枪。

他恨他。

-

“我没听说过苍白之血。或许你可以去治愈教会问问,他们最擅长血疗,或者什么类似的玩意。”林梆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扭开头,看向头顶终于变化了的天空。猎人梦魇中的那轮太阳太恶心人了。虽然现在头上的月亮也不怎么正常,但管它呢。

他用余光看着那枚锯齿猎人徽章。就这样,他可以不去看张凉的脸。

-

背负送葬之刃的张凉站在维图斯面前,手指抬起,没有触碰伊芙琳的枪柄,而是讽刺地扶了扶帽檐。体格瘦小的猎人脊背挺直,轻蔑冰冷的眼神就像一支直入人心的箭。清理旧亚楠的刽子手被这眼神逼得后退了一步,因为这一瞬间的怯懦,他的神情转为暴怒,脸膛越来越红。林梆提着爆炸锤站在年长的猎人身侧,用余光瞥向他。正直与无畏令一个年轻冲动的火药桶工厂猎人与一个年长谨慎的教会猎人向来合拍。他为张凉感到自豪。

“张,我会告诉你,你该死的选错了边!”

维图斯在咆哮。滚蛋吧,他和老子永远站在同一边。

张凉在夜色下奔跑,举起火枪射击,翻滚,再度射击。遭受重击后他倒下了,但他又迅速地站起来。王八蛋全都过来受死,来瞧瞧他的厉害!仿佛不知疼痛地,他一刻不停地展开手杖,向那手持烛台的瘦高黑影发起冲锋。

一个战士。百折不挠,灵活坚韧,随时做好准备。林梆相信这是张凉教给他最有价值的东西。可看看你自己最后做了什么!他现在还这样相信。

还是张凉。他拖着锯肉刀,缓步走上大教堂的台阶。这些画面是怎么闯进他的梦乡的?

在噩梦中林梆看见了更多。每一个陌生的故事中张凉都是主角,而林梆也会在,他们将以不同的方式相遇然后分开。

是什么令张凉这么特别?

他会在醒来后忘记那些情景和细节,但他会记得那枚徽章,或许还能在似曾相识的地点捡到它。余光里,那枚徽章挂在张凉的颈上,折射着微光,它轻轻地摇晃着,就像铁砧上的一点星火。当林梆再一次拾起它时他仿佛拈起一块烧结的灰烬,干涸的奇异血污瘆人地没入他的掌心。他绝不会把它挂在墓碑上,那不相配。在碑上刻字也毫无意义。六尺之下只有泥土和虫蚁,而张凉的名字,除了他,甚至没有几个人能拼得对。

那些墓碑都不该有名字。林梆会记住他,这就够了。

他做得十分出色,这也令他在又一次见到同样的面孔时被愤怒淹过了头顶,如火中烧。

他们厮打成一团,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没人试图用武器,只有拳头。林梆扯着张凉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把他摁在地上,手肘抵着他起伏的胸膛。张凉还是惊愕地看着他,却不是惊愕于他的暴怒。再一次他看见对方那遗憾的眼神,痛苦,愤恨,却不是针对他。张凉暗黄的眼瞳化开了,就像一摊溃散的水银,或一团被搅散的蛋黄,他的手臂狰狞地变化着,生出野兽般夸张的毛发和利爪。林梆感受到他的杀意,鲜明得就像泡沫,膨胀与破碎都快得离奇。

他掐住了张凉的脖子,尽管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用。他就这么等着,看着张凉弓起的手指扭曲得也像个兽爪,在地上胡乱划出深刻的印子,却没有一次试图挥到他脸上。

或许他在梦里曾梦见过这一幕。它和梦中的亚楠同样真。这的确是个噩梦,但管它呢。他的手指停留在张凉温热的颈侧,那里每一次跃动都像火符一样烧着他的皮肤。大大小小的武器从皮带上跌下,因为打斗散落在他们的周围。不是送葬之刃,林梆想着。张凉一点都不疑惑于他会出现在梦魇,他只是惊讶于林梆来到了这里。搞什么?

然后他猛然想通了。

“你他妈……”


-

“所以我们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张凉说道,先前划过的惊喜之色一现即隐,随之而来的是深深歉意。而林梆告诉他大可以省下那些道歉。鉴于他过于可笑又离奇的少年时代,现实未必比亚楠好到哪里去。

“在哪里活不是活呢?”

他如是说,语气麻木而冷漠,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烟头,用爆炸锤的余火点上。张凉看上去更困惑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他回避了林梆随口提起的某段经历,提出了新问题,谢天谢地那张面孔上不再有老母鸡似的关怀。

至于那个问题,或许也不那么新。他听过了几遍?两遍,三遍?

已成为前辈的火药桶猎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盯着那个崭新的徽章,用这不同点提神醒脑,告诫自己不要把嘲讽扔出去,至少不是现在。他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然后轻易地逗笑了张凉。他向来知道该怎么办。


-

扭曲的兽爪被抬起来,张凉触碰着他的额头。兽化毛发与皮肤接触的感觉毛骨悚然,但他神差鬼使地没有躲。掉出领口的锯齿猎人徽章在视线中摇晃着,那双怪异的,令人生厌的被诅咒的眼睛凝视着他,湿润而闪耀。不知不觉林梆松开了手。

他能怎么做?

或许醒过来他就能忘记这个,就像忘记一次次踏入噩梦边沿时那些该死的幻觉。或许是太多次数的血疗终于搞乱了他的脑子,令他在诅咒中紧紧地拥抱着一个死人。或者他也死了,不然他怎么能见到张凉呢?

那支长毛纠结,暖烘烘的扭曲形体,像人类的手那样滑过他的耳朵,紧紧攀上他的脊背,张凉抱着他同样用力。哦,这就对了,另一个被诅咒的活人抱着一个死人。一个幽灵拥抱着他同在死亡中的兄弟。林梆在砸开那扇门之前先去探索了别处。在这桩原本无法被闯入的大楼里有着太多秘密,那些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瞧见自己的墓碑了。

他的过去,停顿在这个日夜中的漫长过去连缀起来,浮现在一团乱麻的回忆里。这让林梆早已隐隐明白了不少东西。于是在那个时候,他没有无可救药地发疯,而是自嘲地笑着,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什么,比如挂在墓碑上的火药桶徽章有些黯淡,但显然比他手上的那些和血污相亲相爱的垃圾好得多。墓的选址也足够隐蔽,它藏在阴影里,落脚在天上那轮散黄的太阳的爪牙之外。

或许等它变成正常的那个,这太阳还能像往常一样东升西落。然后,亚楠的夕阳就会再一次照在他身上。

他喜欢那温度。

“你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张凉的声音响起。

这家伙管自己的遗物叫作“不该接触的东西”。

他试图发出冷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做的那些梦?”

这声音中的歉疚令他难以忍受。

“你先闭嘴。”林梆说,他的声音嘶哑,“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他恨他。他不想再听见那张骗人的嘴讲出任何一个字。一定是太过愤怒于是他的手在颤抖。林梆捏住了张凉的下巴,对方果然僵住不动了,那双他再也不想看见的被诅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瞪向他。

他转不开目光。

张凉的眼睛闪亮而湿润,折光的表层令散开的颜色融成一片,朦胧的昏黄如此温暖,就像亚楠的落日。

他从来知道怎么对付张凉,他们两人一向合拍。所以林梆可以吻他。他知道张凉不会躲。噩梦里无数个在幻觉中死去的张凉,他们都不会躲。林梆揪住他的头发,逼迫对方抬起头,他在张凉的嘴里尝到了令人目眩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干?


-

这场对话或许从来没有发生过:张凉站在一丛墓碑前,为墓前的白蜡烛续上火。那些重重叠叠的墓碑都没有名字。林梆数了一会儿,最后他放弃了,数对了有什么意义呢?

“我以为你会经历一场,存在主义崩溃什么的。”

他耸耸肩。

“说人话,我听不懂。”

“你听得懂。”张凉转过头来看向他,“梆子,你自己写过诗。”

“我还告诉过你这个?”这次轮到他怔住了。


-

这是又一个梦么?在这个故事中他的挚友和英雄从死亡前移开了目光。张凉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从兽爪恢复成人形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脖子,肌肉克制地绷紧。林梆想起这双手握起月光大剑的样子和湖水一般的剑芒,他无法否认这样的想象令他更兴奋了。在撕扯腰带时他们滚倒在地。张凉试图解开自己的扣子,而他选择了更直接的——撕开那些障碍物就像撕开一层纸,脱下自己的手套,然后打开对方。在林梆逐渐挤入时张凉的面孔轧在冰冷的石板上,总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在原地破碎。

他试着动了一下,接着开始回想包里有没有能够充当辅助工具的液体。血鸡尾酒?

“这对你不公平,梆子。”

就在这个短暂的停歇张凉又开口说道。这让林梆决定继续。很好,对方果然闭嘴了。这个姿势令他免于关注张凉的神情,起码的信心让他觉得猎人,只要是合格的猎人,都能无视这样的勉为其难地能被称为“有些感觉”的疼痛。

张凉不再说话,就像一次战斗中他占据上风,像掌握武器一般掌握着痛苦的时候。行吧。

他挺享受这个的,不得不说这感觉太棒了,虽然目前投入的好像只有他一个。几次生疏的捅刺后,林梆渐渐掌握好了节奏,手滑向对方紧张的腰部,将张凉用力地向下拉。

在某一瞬间对方的呼吸乱了。张凉试图回头却被他按住。一种奇特的成就感统治了崇尚爆炸的火药桶猎人,就像一个他未曾去是的锯齿猎人学徒第一次打中了怪物的弱点,并成功顺势将手捅入躯干握住了它翕动的温热内脏。这令他的进攻凶猛近于暴烈。火和血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激情能烧空人的理智,不止是愤怒,它的内容比愤怒更多,而他正将这种激情刻画在张凉的身上。

从后方可以看到张凉的后颈震颤着,随着他的节奏张凉开始喘气,撑在地面上的手肘开始生长出毛发,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地面。而他笼罩在对方身后。无处可逃了,他想。别想着逃开我。别想着结束这个故事就像无数个记不清的梦境。

那枚徽章在地上发出叮当的摩擦声,而张凉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尖锐,终于,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喊,肩颈迸发出来的力道突破了林梆的掌控,陡然握紧的“手掌”抓下了一团石块。

“怎么了?”他询问道,心头浮现了一丝紧张。

而张凉猛然回过头。

很难形容他的朋友此刻的表情,扭曲着,狂野而非人般的情绪突破了表面上结成冰层的理智和平静,风暴凝聚在张凉被诅咒的眼瞳中,他的形态也在波动着,仿佛一个信号不良的不稳定的图像。扭转的腰突破了理论上的生理限制,将赤裸的心口送到了林梆的面前,挡住了双眼。林梆依稀感到自己的面颊和眼睑所触碰的皮肤如蜡般熔化,温度在失控时消失了,冰凉的奇异触感就像密布了鳞片的血海。

猎人的指尖擦过那些变形了的黏膜。他剧烈刺痛的脑子在发出警告,但他却无法闭上双眼——倘若不是眼前已被一片粘稠的黑暗所笼罩。

“别看。”

张凉哑声说道,这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如无数人在水底奏出的乐声。它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头脑,就像此刻围绕着他的冰冷巨大之湖,这心脏化成的血水随洪钟般的声音翻滚。这是谁的心跳?

剧烈的头痛蔓延开来。

——只需要想到这个,去奋力听这心的曲声。

“别看!”

这声音变作咆哮的漆黑海潮,居高临下的恐怖狂吼。

他陷在湖底,湿漉漉的黑暗包裹着他,如浸泡在满是血水的胞宫中。如果他还能看见些什么,或许这触感会是被认为是潮湿而令人作呕的,但是现在,它是失去了体温的汗水或者别的什么。他愿意这样相信。

“我们黏糊糊的。”林梆语气懒洋洋地说道,猜测张凉的脸上会在平静后露出一个笑容。不过现在,那心跳般的曲声在他耳边炸响如同惊雷。

这也不赖,被疼痛占据意识之前,这崇尚爆炸的火药桶猎人这样想着。


-

“是我的血。”

他选择以猎人形体出现的朋友凝视着那枚小小的金属,染血的锯齿猎人徽章跌落在地上,被墓碑前洁白的花簇拥着。

“我的血令你看到了那些噩梦的碎片,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

在林梆的脑子从剧痛变回钝痛,从而回到自己的掌控之后,他睁开眼。张凉已经坐起来了,那些非人的特征完全消隐。他们依然保持着纠缠的姿势,就像两个人类。

“我必须结束这次的梦。”他的朋友说道,“我不能因为受不了孤独,就让你记得这些。”

他假装自己没听到,垂下视线,用余光注意着那枚挂在颈上的徽章。于是他得以避免去分辨充斥了张凉眼神的不舍,遗憾与痛苦。他看够了那个。

“我会试试看。”他听见张凉告诉他,“这是我的优势。我能试遍不同的办法。我会结束这一切,而在那之前,我要把最糟糕的那些……隐藏起来。”

林梆试着不去注意这回答里隐藏的讯息,那太过了。有些真相不是人类的理智可以接受的,他在漫长的循环中已经学会了努力去忽视那些跨越“正常”藩篱的东西。

不过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保留了“好奇心”的,在某种意义上。他嗤笑起来。

“这竟然是你第一次,了不起啊,大魔法师?”

张凉开始瞪他。

这就对了,林梆放声大笑。他伸展手臂将张凉抱在怀里,向地板上倒去。他的师长,他的朋友,他的兄弟,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从面孔上一扫而空。他注视着那双夕阳般的眼睛,慵懒而柔和的影子在它下面摇曳着。它的外观依然湿润而闪耀,令人目眩,但林梆相信这一次是因为别的理由。

他们之前在地板上翻滚,把原先一塌糊涂的战场搞得更糟。现在,他们懒洋洋地抱在一起,躺在原地,呼吸深长,昏昏沉沉地抵着彼此的额头,仿佛打算睡过整个猎杀之夜。一个不错的计划。直到某位发疯的病人嚎叫着跳下台阶,向猎人们猛冲过来,这休憩中的遐思才被彻底打消。

在冷汗中,林梆看见张凉以口型骂了一句什么,抬起眼皮,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干净利落地拿起枪,上膛,射击。

那个东西僵住了,张凉冲它干脆地连射,它在枪声结束时轰然倒落。

猎人们前后跳了起来,避开喷洒的污血,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的装备,小物件,试图将它们挂回已惨不忍睹的外套上。

接着他们开始小声窃笑。

这就够了。

他和张凉,他们将在噩梦中偷得一丝幻觉。接下来林梆会随召唤铃之声继续踏着梦境的缝隙来见张凉,一个鬼魂和另一个在时间的间断中拥抱。

留下再度回归那处洞窟,驻守着抵御又一个循环,火药桶猎人都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死亡将美梦悄悄地送入一个到来中的良夜。在等待那个“解决方案”出现的日子里,他没想过索求更多。

直到受诅咒的路德维希重新出现在门口。


-

“我在一个书箱里捡到了这枚召唤铃。”这新手猎人朝他摊开手心,“还有这枚猎人徽章。”

他恨张凉,有什么理由不去恨他?


-

“你他妈的混账。”林梆嘶声说道,“你是一个懦夫,骗子。”

张凉又一次选择去死,但他依然全都记得。所以或者张凉是个懦夫,或者他对他说了谎。林梆不清楚他后来在梦魇中度过了多久,又花了多久去咀嚼那些回忆,那些怒火。


-

张凉时不时困惑地看着他。年轻的猎人觉察到了林梆奇特的冷淡态度。这一个张凉有着和林梆同样的黑眼睛,脖子上悬挂的徽章被擦拭得闪闪发亮。林梆已决定不主动指点对方亲自来找他的办法。至于他自己,他会很快离开这个梦,回到受诅咒的猎人梦魇里,带着那些不知已发生过还是从未发生的回忆。除了那些徽章,没有什么能证明这幻觉存在过。

他以为再度见到张凉时他会怒骂他,或者揍他。或者某一个瞬间林梆想过承认那痛苦,承认他想听见张凉喊出他的名字,一个幻觉中的鬼魂呼喊着另一个。他会承认,会承认他想看见张凉活着,去亲眼确认他活生生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他没有。

“我们之前见过吗?”


-

林梆移开了目光。他怀疑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发疯,不是因为血疗或梦魇,而是因为他分不清记忆与臆想,因为那些幻觉只有他自己记得。

一枚崭新的徽章在张凉的胸口闪着光。他盯着它。至少此刻幻觉没法再左右他了。

“没有。”林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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